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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2 (下) 香灣姊弟向

月色被打撈起,暈開了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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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遙遠的童年,飄忽的夢境裡。
記憶穿越色調莊嚴深紅的古老宅邸,最後停落於誰的面容。

從今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墨色長髮的男子說,搭在自己肩頭的手給人一種威嚴,氣勢沉穩又堅定。
當你的視線正在古色古香的樓層中打量時,一道粉色人影忽地從你的眼角掠過,你聽見搭著你肩膀的男子發出了一聲很低的輕嘆,像是無奈,也像是寵膩的那種莫可奈何。
灣,過來。男子喚道,伸手招了招。而那抹人影從柱後探出頭來。見見新的家人。
一聽及此,對方原本還有點遲疑的肢體動作立刻轉換成為驚喜,連忙朝你奔來。
瞬間你看見飄動於風中的深棕色長髮,以及略長的雪白裙擺,
───是女孩子?

當你還在疑問裡,她一下就湊到了你眼前,幾乎要將鼻尖貼上你的。
你叫什麼名字?她的棕色大眼眨著好奇,倒映你略為不知所錯的面容。
……香/港。你回答的同時看見她被王耀低聲訓斥,但她絲毫無改變對你的親暱舉動,甚至拉起你的手。
那,我們就是家人囉!她笑嘻嘻的對你說,表情狀是思考。唔,菊說這時候要怎麼說來著,啊對,請你多多指教。

你看見她的口型,練習著勾勒你的名字。 
確認唸對了音之後,她那天在你身邊,像是要自己記住這個名字般,刻意的喚了好幾次。
香/港。
香/港。


「─────香/港?」

忽而夢境中止。天搖地動。

你睜開眼睛的時候不適應直射而來的強光,於是又再度閉起眼來。
「喂,香/港,該起床了。」喚醒你的人聲音有了些許不耐,再度伸出手,輕拍了拍你的面頰。
緩緩的坐起身,你看見那個英國紳士微皺著眉,「你今天午睡怎麼特別久?」

「做了夢。」你低聲應答,但對方似乎沒有留心你的答案,擅自的打開你的衣櫥並且翻箱倒櫃。
「今天晚上有宴會,你也得出席,別忘了。」他的聲音從衣堆裡頭傳出,「該死,怎麼都沒有像樣的禮服?!」

「我去弄出一套給你,你快點準備!」對方叮嚀完後便倉卒的下了樓,步伐略急。
「今晚這個宴會很重要!」甚至這樣強調。

聽著對方咚咚咚咚的腳步聲,你倒回床上,身下是棉床柔軟的觸感,不同於以往老受硬度折騰的木板炕床。
左手背貼上額頭,你睜眼望著雪白的天花板,知道某些事情縱使明確地告訴自己應該遺忘應該捨棄,還是依然存在於潛意識裡,魂牽夢縈。



***
小香。她趴在草地上,隨意玩弄一經碰觸就會縮成一團的草葉。
嗯?你順著她的指頭望向瞬間糾結的草科植物,示意詢問。
為什麼你都不叫我姊姊啊?她轉過頭來看著你,棕色大眼寫滿好奇。
…………不適應。你沉默了會,最後這樣回答。
要練習啊!我一開始也叫菊哥哥的,但是他後來說不用這樣叫我才沒喊……然後阿勇就算了啦。她偏了偏頭,大眼繞了繞,貌似回想。可是你都沒有喊過我姊姊。

當你還在思考著該如何回答時,上秒明明還臥倒在草地上的她下一秒卻忽然坐起了身子,將臉湊到你的面前,而你在瞬間被這過度靠近的距離給猛地一驚,但隨即就將驚訝給掩飾了起來。

啊哈,我知道了。她仔細端詳著你的臉,最後站起身來雙手插腰。你是不是覺得我沒有姊姊的樣子?!
………………..。在那個當下你以為她就要發覺你隱藏心底深處的祕密情緒,雖然做過千百個預想,但卻沒思考過她會自己得出這種結論。
你以手掩口,試圖掩蓋自己不住上揚的嘴角,卻無法止住笑意。
欸,笑什麼啦!她不悅的輕踢了你一腳。你真的這樣覺得嗎?
聽著她那期待又緊張的語氣,你深吸了口氣穩下情緒後,回望她認真的棕色瞳孔,聽見自己這麼說。

不會的,灣。瞬間回想起了她單憑一把菜刀抵擋荷蘭的英勇姿態,你感覺自己的聲音平靜又篤定。
妳是個很了不起的姊姊。

她先是一愣,而後你便又見到了那勝過陽光的燦爛笑顏。
***



「好了嗎?香/港。」樓下的英國紳士理了理衣襟,抬頭問站在樓梯口的你。
「嗯。」嘗試將頸口的領結調動出呼吸的空間,你緩緩吐氣,知道接下來的夜晚將會有些難熬。
「習慣就好了啦。」英國紳士看見你的舉動這樣隨意地開口,「你慢慢來,我先過去了。」

慢慢步出了屋子,你看見原本是院落的位置成了天然的宴客廳池。
周圍懸掛起了一盞又一盞色調昏黃柔和的水滴型小燈泡,合上節奏慢板曲調綿延的弦樂聲───英/國說那叫做小提琴───交織成了一闕慵懶的秋夜詩篇。
這個國度裡頭的淑女與紳士優雅地邀請彼此,挽起手走入舞池,踏著你從沒見過的步伐細碎地踩出一個又一個的圓弧,輕靈而婉轉。

信手拿起桌上堆疊成塔的透明小酒杯,你並沒有喝的意思,只是專注地看裡頭的液體被燈光鍍上一層溫暖的柔金,旋繞轉動成一種魅惑的流光。

───好像茶。
───可是顏色又與王家自製的薄酒差距甚遠。
望著這大約一口就可飲盡的酒液,你竟思考的有點出神。

一直到身邊傳來腳步聲,你才從獨自的沉思中清醒過來。
「Hola?」對方說,聲音嬌俏清脆。

「你想跳舞嗎?」異國少女帶著甜美的笑容,那雙碧藍的瞳孔眨著詢問。
「不了,謝謝。」你放下了酒杯,在桌上敲擊出了一聲細小的輕響。
「如果有什麼心事,今晚就忘記吧。」看著你的拒絕,她朝你笑了笑,「現在可是舞會呢,放開一點會比較快樂。」
「………………」看見她牽提起裙襬,你靜靜目送她向其他人交談,發現自己竟不自覺地將她與記憶裡的人影做了比較。

「不錯嘛。香/港。」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你身邊的英國紳士說,潮紅的面孔看出了幾分醉意。「伯爵夫人的女兒看上你囉?」
「你醉了。」不著痕跡的卸掉了他搭上肩頭的手,你微皺眉,不習慣那股濃烈的酒精氣味。
「呿。我才沒有呢。」他踏著微醺的步伐走向那座壯觀的水晶塔,再度取了一杯與你手上同樣的飲品。「乾杯?」

你原本想拒絕,但看見了英國紳士眼裡被你解讀為近接挑釁的輕佻,沉默了半晌便唰地提起被擱置一旁的酒杯快速的在對方的杯簷輕輕一敲,而後將液體一飲而盡。

「…………」對方見你如此急躁也沒有多做責怪,只是拍了拍你的肩側。「好好的玩,香港。」
接著掉頭離去。

你知道那是英國紳士擔心你無法融入周圍的體貼行為,因此僅是默然看他走遠。
手中的飲品酒精濃度低的彷彿果汁,你以舌尖品了品那陌生的滋味,知道自己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欣賞。
但對方那樣的輕輕觸碰卻讓你一瞬間回想起了很多事。

這樣陌生的環境,那些不習慣的樂饗,以及未知的所有。
都像在提醒著你,這裡不是王家,這裡不是亞細亞的土地。

────這裡不是歸屬。

你感覺有股燥熱浮然而生,蔓延上了面頰,直衝腦門。

放下了酒杯,避開言談輕笑的男男女女,你邁開腳步一路奔回房裡,拉下了那個令你呼吸困難的領結,從今早被英國翻箱倒櫃過的衣櫥中瘋狂翻找,直到你確定自混亂的衣物下找到那個你離開王家時一並帶走的箱子為止。

「呼。」你微喘著氣,跌坐在地上看著那口深棕色木箱。

箱裡除了你一些較為貴重的物品外,底部靜靜躺著一捆裝收完善的紙捲,上頭的花樣色彩斑斕圖案繽紛,包裹碳粉與煙硝。

───有個年幼的承諾,約好在未來的新年一起點燃那些中秋剩下的慶賀聲光。

你微顫地從那批紙捲中抽出了一只,而後走向窗台,撕開了包覆引信的黏紙,快速地朝牆面磨擦後微弱的火苗躍動而上。

你看著焰星由小轉大,發出了低沉的嘶吼,溫度使你的掌心微微灼熱與焦疼,而後是一聲長啼,像星系尾巴的流光一閃,咻地一聲朝窗外高空飛去。
在那個悶聲爆響、煙華綻放的瞬間,從那絢爛炫麗的緋火之花裡,你瞇起了眼,直視著火樹銀花的同時忽地回想起了一個人的笑。

就像那個西方童話裡,藉由細小火柴所燃起的微弱光芒中看見心底最渴望的夢,你在剎那遺忘了英國紳士的所有叮囑。


───小香,小香。那個女孩子曾經這樣笑著,喊著你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抱著那捆紙捲,你倉皇的下了樓,在院落的一角站定。不顧旁人的種種眼光。

劃下了火柴。
尖銳的長嘯轉瞬便從你的手中扶搖直升、輪錯交替,一個又一個的焰火轉眼便炸裂四散開來,以不顧傾狂的姿態,燃燒了整片沉幕天空。
原本被昏黃小燈給點綴的典雅幽麗的氣氛瞬間便被狠狠地敲碎,那個你不懂的弦樂團隊煞時停下了演奏,輕舞的男男女女也停下了相擁的姿態。

你感覺到了其他人的驚惶,尖叫聲鼓譟地此起彼落,卻始終進不了你的耳裡。
定定站在步伐慌亂推擠熙嚷的人群中,你如逆流的魚,獨自踱回充滿英式風格的舞宴場地。
漫天煙花下,你抬頭望著那些一瞬即逝的萬華,心底湧起一種莫名的情緒。

知道自己想要大吼,想要拔腿狂奔,想要一路回溯到那個笑聲琳瑯童言軟語的時間,想要放聲吶喊他們的名字,想要痛哭失聲。
卻沒有眼淚。


──就像那個時候一樣。


聽見最後的決策時,你的神情是驚訝的不置可否。
而王耀的神情則是你沒見過的陌生。

你知道背負家族的大哥一直身壓重擔,曉得勇洙近日越發強烈的獨立思緒,明白總是靜觀其變的日本男子內心其實也早有定案。
因為都是國,因此你也從不責怪,儘管他們的無理裁議決定你的去留。
你也明白他們都有千萬個不能言的隱喻,都在內心深處鐫寫淚痕。
所以你靜靜接受。

要好好照顧自己。一向不怒而威的墨色長髮男子說,再度將手輕輕按上你的肩頭。
剎那你覺得時光彷彿倒流,一切像是海浪狂嘯前的水花,洶湧澎湃的向遙遠的後方退開,徒留褪了色的一地斑駁蒼白。
只是這次沒了那抹俏麗的粉色人影。
沒有那個在望著你的時候,會有流光環映的盈亮眼神。

當她站在你面前,深棕色大眼緊瞇著憤怒,這一切忽地使你想笑。

你不知道是誰告訴她這個消息,但心裡同時地埋怨與感激。
感謝那個人給了你這個機會,能夠見著她的最後一面。
埋怨那個人不讓你有機會能去遺忘原本便渺茫的希望。

從她的掌心裡輕輕抽出自己的手,你忽地想起了那闕辭。
───知道華年開始停頓,淚痕已隨江水東去。

別哭啊,灣。妳不適合眼淚的。
別哭了。

明明想要這麼對她說,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小香─────!!」她的嘶吼空洞破碎,落響在你身後。
如重雷般打在你的心頭。
剎那,你聽見心底有一千一萬個聲音規勸你回頭,催促你轉身。

好想緩下所有動作,停下離開的腳步。
好想再看那個人一眼,好想再見那個人的笑。
還有好多好多話沒有告訴那個人,和那個人約定好的事情還有好多好多還沒做。
好想在就此分別前緊緊擁抱那個只有在夢裡才敢伸手觸碰的遙遠柔軟身影。
好想拋開所有困縛所有枷鎖,然後牽起她的手對她承諾永遠不會離開。

在很遠的從前,她曾經緊張又期待的等著你的答覆。
她說,為什麼你都不喊我姊姊?
那時候你沒有告訴她。

不喚喊那個稱謂的原因,是你對這一切唯一的抗拒。
你明白自己早在很久以前,或許是第一次見面,她的笑容下,就不止希冀僅只成為她的兄弟。這份情感焦灼,燃燒你的胸口許久許久,但始終沒有提及,始終沒有正視。
你明白自己其實膽小的無可復加,擔心這一切會隨著你的冒然行動崩然瓦解。
比起那個擁有同樣思緒的日本男子,你更恐懼失去現下原本緊繫的所有。


───只是,只是。
───已經不再重要了。


『再見了。姊姊。』你聽見自己這樣輕聲。心底則有某樣東西似乎悄悄地碎了。

她的表情剎那如看見尾聲而後不甘寂寞的孩童,硬是強迫地偽裝起了一種堅強。
牽提起裙,以那個被王耀叨念過不下百次的不合格角度輕輕回禮。

「───再見,小香。」聲調支離又破碎。

你看見她緩緩的笑了。笑的萬分蒼涼又悲傷。
曾被上齒緊咬的的唇緣泛著一種虛弱的蒼白。
而你轉過身。

知道自己已不能回頭。
包括決定,包括腳步,包括心底瘋狂而瘋狂的渴望。

如果現在回頭,她會哭的更兇吧。
你聽著那努力藏起顫抖的破碎泣音,還有低而細碎的安慰聲調,知道她現在正被擁入另一個人的懷抱,溫柔地被擦去淚水。

你緊緊的握起拳,感覺指甲刺進了掌心,泛起一陣疼痛,可你不在乎了。


不在乎了。







___【END】濛濛春雨模糊玉樓雕欄,那時有江鷗振翅而過,你望著掠過天邊的黑色短翼發覺它正在書寫離愁,而你終於承認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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